牛铃的耳朵没有狗尿苔的耳朵大,狗尿苔在给敷棉花套子灰时,说:这么小的耳朵,又长得小,他铁栓咋抓得住呀?!牛铃说:我这是福耳朵,你没见耳垂子大吗?狗尿苔说:哦,有福,老鼠也看得上咬哩。牛铃说:我也知道了,你之所以长得黑,因为你是黑五类么。两人还不忘斗嘴,狗尿苔就故意在敷灰时用力重了些,牛铃疼得又吱哇开来。三个人要赶快离开,善人就又拿了簸箕,像盾牌一样,后边紧跟着狗尿苔和牛铃。走了两条巷子,没想跟着他们的竟还有了狗,有了猫,有了鸡,长长的一大溜。差不多到了村子的北边塄畔上,准备着要从秃子金家门前拐个斜坡到泉里,然后从泉边绕过塄底,再从大石碾盘那儿上去到山坡路口,狗尿苔对狗猫鸡的说:好了,现在没事了,你们都回去吧。狗猫鸡就都散了。牛铃说:你咋走到哪儿都能招些六畜?狗尿苔才要说话,一伙人从秃子金家的隔壁巷子里跑出来,他们在拖着马勺,像拖着半麻袋糠,马勺的半个身子磨在地上,一双鞋已经掉了。马勺求饶,先是叫叔,再是叫爷,拖他的人说:这阵叫爷哩,你不是很凶吗,不是坚决要给我少记三分工吗?马勺说:我啥时给你少记了三分工?那人说:在后塬坡上挖红薯的头一天,你不记得了,我却记得!马勺说:哦哦,那不是我要给你少记三分工,满盆说你上工迟,他要扣你工分,我能不执行队长指示?那人说:你执行呀,满盆已经死了,那你也就去死!拉着马勺还往前走,马勺的两只脚就勾住了一棵小树,身子被拉直了。马勺说:不敢再拉了,右肩上被打过一棍,已经脱臼了,再拉就断了。那人说:也行。换了拉他左胳膊,猛一拉,马勺的双脚还勾着树,树都被拉弯了。善人就站住,说:牛路牛路,你让他起来走么。牛路说:他耍死狗不走么。善人说:他胳膊已经断了,你还要把他身子拉断呀?牛路说:好,我不拉他,我把树折断!牛路就使劲扳树,树成了一张弓,还在扳,树就咔嚓折了,树茬上就往外流水,马勺的脚没办法勾了,还是趴在地上。牛路说:起来走,走!善人说:牛路你放了他,他成这样了,打不了架了,还让他往哪儿去?牛路说:把捉住的红大刀骨干都押到朱大柜院子去!马勺说:我不是骨干,我不是骨干!牛路踢了马勺一脚。善人说:牛路你咋是这人呢?牛路说:我是啥人?!狗尿苔在扶那棵小树,他想把折下来的树扶正企图用绳子扎绑直,或许树还可以长好,但扶起来树又倒下去,树叶子就扑在他身子,他觉得树叶子也在滴水。狗尿苔说:你就这样把树折了?牛路一转身说:我就把树折了!狗尿苔虽然不喜欢着马勺,但牛路是老实人,牛路竟然也这么凶狠的,他就顶嘴道:你咋?你要打我们呀?他猛地跳过去取了善人手中的簸箕举着,说:你打呀,你往毛主席像上打呀!牛路提了拳头,但拳头往左边来,狗尿苔把簸箕挡在左边,牛路拳头往右边去,狗尿苔把簸箕挡在右边,牛路不敢打簸箕,牛路就喊:黄同志,黄同志!人群后边就跑过来了黄生生,黄生生见是善人、狗尿苔、牛铃挡住了路,说:咦,办法稠啊!善人说:黄同志,黄……黄生生说:我不是你的同志!你们挡住路想干啥,要抢马勺呀?善人说:我们哪一派都不是,回山上屋里去呀。黄生生说:哪一派都不是,牛铃也不是?!牛铃一听,拧身要跑,狗尿苔把牛铃拉住,低声说:这阵往哪儿跑,你能跑脱?善人说:牛铃那是孩子,他知道什么呀。黄生生说:你是大人吧,霸槽革命觉悟高是高,但他疏忽了一件事,就是没有把你挖出来!你这给我拌嘴哩,好么,你也到朱大柜院里去,去了给我好好拌!我告诉你,朱大柜也在武斗中兴风作浪哩,他现在被吊在他家树上。善人说:朱大柜是走资派,我们是一般群众呀,黄同志。黄生生说:一般群众?你是封建社会残渣余孽,狗尿苔是黑五类,牛铃是叛徒,是红大刀,算什么群众?!挥了棍往善人头来打。狗尿苔忙把簸箕给了善人,善人就用簸箕盖头去挡,但黄生生的棍去打头是假,却猛地收了棍,再往善人的脚上扫来,善人跳了一下,棍没打着,两人就在那里兜了圈子转,别的人就来拉狗尿苔和牛铃,善人忽地把簸箕扔给了狗尿苔,说:快把簸箕拿上!就在他扔簸箕的当儿,黄生生的棍往前戳了一下,善人踉跄了几步,在塄畔上要站稳,到底没站稳,咵啦咵啦掉下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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